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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江南 品味古镇|焦溪:烟火淬炼的岁月风情

时间:2025-06-05 09:49:00

焦溪:烟火淬炼的岁月风情

□ 张永祎

常州焦溪是参加江南水乡古镇联合申遗的古镇之一。最早这里叫“焦村”,因宋代有位焦先生隐居于此而得名;到了元末明初,文人焦丙在此开办私塾,又改成“焦塾”,后来由于“塾”与“垫”字形相近而误称为“焦垫”。当然也有人说,是因为这里地势低洼,需要用土来垫高而得名。由于“垫”字不太好写,同时又与“店”同音,后来干脆就改成了“焦店”。因焦溪地区屡遭火灾,当地人又按照五行相克的关系,将“焦店”改为“焦溪”,希望以水(溪)克火(焦),杜绝火灾的再次发生。

这里南挹湖流,北引江水,临湖滨江,水泽丰沛,“面街背水户通舟,台榭高低临水际”, 户户相望,家家隔河,簇拥在小河两岸,错落有致。沿河而筑的街巷以青石板铺就,悠长的石巷浸润在潮湿的空气中,墙角的青苔与石缝间的野草泛着微光,河畔的垂柳婀娜扶风,修缮一新的飞檐翘角在水中荡漾。来到转角处,百年豆腐坊的蒸气氤氲升腾,混着酒糟扣肉的香气飘过古老的聚落,承载着千年的历史记忆与文化积淀,伴随着溪水潺潺声、檐角风铃的清响,以一种波澜不惊和不动声色的姿态,生动地焕发着生生不息的市井烟火。

有史以来的眺望

在焦溪古镇周边的群山中,以西北角的舜山最高。《毗陵高山志》载:“武邑大宁之舜峰者,高山也。”据说4200多年前,舜帝曾到此巡历。当地老百姓非常感恩舜帝,便把舜帝开挖的运河更名为“舜河”,舜帝去过的高山更名为“舜山”,舜帝当年开垦的荒田叫作“舜田”,舜帝用过的井叫作“舜井”,舜帝走过的桥叫作“舜迹桥”。舜帝对这里的教化、归化与变化作出了卓越的贡献,其芳流伟迹,高山仰止,虞风振响,可诵可弦,当地人不仅乐意与其建立可以共情的身份认同,而且积极主动地追慕效仿圣贤之道。据说在舜山上建有两座舜帝庙,巍然屹立数千年,人们经常在这里进行朝拜和祭祀,崇敬之心和爱戴之情溢于言表。所谓“千求万求不如到舜山一求,千拜万拜不如到舜山一拜”,完全反映了当地老百姓祈盼舜帝继续福佑乡里和恩泽人间的美好心愿。

《史记·吴太伯传》中记载,春秋时代的吴国,吴王寿梦有四个儿子:大儿子诸樊,二儿子余祭,三儿子余昧,季札是最小的儿子。寿梦认为季札博学多才、豁达贤能,堪当大任、可以造就,于是在临终前想把王位传给季札。但季札坚决不同意,认为这完全不合嫡长传承的礼数。寿梦无奈,只好把王位传给诸樊。这是季札第一次谦让王位。诸樊继位之后,主持了父亲的丧礼,又为父亲守了丧。待除丧后,他又提出让位于季札。季札说:“当年曹宣公死后,曹国国内和诸侯国都不拥立曹成公,想立子臧为君,结果子臧离开曹国以避让,以此成全曹成公。君子称子臧为‘能守节’。您是先君嫡长子,理当继承君位,谁敢违逆?”这是季札第二次谦让王位。13年后诸樊死了,遗命由大弟余祭继承王位。诸樊如此安排可谓用心良苦,他是想通过兄终弟及的祖制,最后再把王位传给季札,这样季札也就不好再继续推辞,从而实现父亲的遗愿。过了17年,余祭死了,传位于老三余昧。四年之后,余昧也死了,这下季札无论如何也要继位了吧,没想到他竟然悄悄溜之大吉。这是季札第三次谦让王位。吴国人看到这种情况,只好立余昧的儿子僚做国君。季札被封延陵(常州)后,追随舜帝足迹,躬耕于焦溪舜山脚下,在此耕读17年,终老于此。焦溪吴下里也因此成为吴氏世代聚居地。

据明代《江阴县志》记载,秦望山原名峨耳山,因秦始皇巡历至此“四顾远望”,而留下“秦望”之名。我们没能去爬秦望山,但透过明代焦溪诗人翟正臣的《秦望秋云》,也能感受到那种延绵起伏、层叠纵横的威武气势:“东南齿齿簇连峰,望入家家烟穴重。石削芙蓉参碧落,云盘雕隼淡秋容。傲情不尽高山月,胜事空传避雨松。杖履只今成梦境,令人指点说秦封。”虽然画面有点秋景惨淡,但所描摹的形态之起伏、傲情之袒露、梦境之奇特,在片言只语中依然显得笔墨雄浑、刚健霸悍,形象饱满、意境爽闿,青山依旧在,气象仍峥嵘。

统一全国后,秦始皇就开始了他的各地巡行,从公元前221年至公元前210年,有过5次“亲巡天下,周览远方”。关于秦始皇是否亲临过秦望山,学界仍有争议。《史记》中并未明确记载秦始皇到访过这里,但第五次东巡路线又确实涉及江浙一带,因此一路上就出现了许多“秦望山”,这也不足为怪。我们不能否认秦始皇登临过这些山,也不能肯定这些山他都登临过,但不管是登临过还是没登临过,希望借助秦始皇的名号来提高山脉的文化含量,应该说是当地人不约而同的动机和目的。至于秦始皇究竟有没有实际造访过焦溪的秦望山,还有待实证。不过作为一种不可多得的历史资源,确实已经赋予焦溪文化巨大的想象空间,只要提到秦望山,人们就必然会想到秦始皇,这难道还不够吗?但实事求是地说,能够切切实实落在地上的,真正对焦溪造成实际影响的,还应该首推舜帝和季札,因为他们的高风亮节和德重恩弘,早已把道德风范的基因植入当地人的血脉骨髓之中。

《史记·五帝本纪》载:“天下明德皆自虞帝(虞舜)始。”舜帝来焦溪开挖运河,不仅方便了交通运输,促进了农业丰收,而且还留下了“德为先,重教化”的道德准则。他始终坚持和倡导以德为本,持家在德,为人在德,治政在德,也因此开创了中华道德文化之先河。季札“三次让国”,恪守礼仪,“躬耕舜山”“徐墓挂剑”,又让“礼让”“诚信”之风劲吹古今。目前,焦溪在舜山小镇分别打造季子书院、躬耕园等景点,通过举办读书会、沉浸式演艺以及农耕体验等活动,进一步弘扬德行天下的社会风尚。舜帝与季札作为焦溪圣贤文化的代表与典范,匡救时弊,振拔人心,坚守正道,坚持正义,发扬正气,如春阳抚照,让万木滋荣;许多尚德崇文的富商致富不忘造福乡梓,挥金藏书,捐资办学,奖励学子,振兴教育,在焦溪造就了耕读传家、崇学重教、敬商重文、文商并茂的良好社会风气,也因此形成了焦溪由来已久的文化底色。

山水叙事的熨帖

面对依山傍水的周围环境和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焦溪人以勤劳与智慧为刀笔,在岁月的长河里,把自己的理想家园一字一句地书写出来,把自己的审美情趣也一笔一画地雕刻出来。如今“四河、六桥、八街、十八弄”的水乡风貌,如诗如画,浑然天成,此情此景,让人顿生桃源之思和渊明之趣。

“四河”分别为龙溪河、老舜河、西街街河和南溪小河。龙溪河为贯穿古镇的主河道。传说,舜帝当年开挖舜河时,经常到这里巡察,关心老百姓的生活,为纪念他的丰功伟绩,焦溪人就把流经古镇的这一段舜河取名为“龙溪河”。龙溪河流水潺潺,清澈透明,就像一条蜿蜒的绿色绸带飘动在古镇的怀抱里,流到中街和南街交界处,与向西的西街街河和向东的南溪小河一起,构成了全镇的“十”字水系。后来随着陆路交通的发展,特别是对老舜河、西街街河的改造以及南溪小河的填没,如今古镇的水系已经变成了近似弯弓状的“L”形格局。

“六桥”指的是龙溪河上的青龙桥、中市桥、三元桥和咸安桥四座古桥,加上建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红星桥和化龙桥。其中的四座古桥,是解读焦溪历史的密钥。青龙桥单拱如月,据说当年桥成之日,恰逢暴雨,洪水来势凶猛,它却纹丝不动,乡民惊呼“石龙镇水”,遂以“青龙”为名。对于中市桥,我们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因为我们家乡也有同样名字的桥,所以我们在上面来来回回地走了几趟,饱蘸思乡之情,聊解乡愁之忧。根据我们对“中市桥”的理解,该桥应该是踞于古镇的中心。当地人告诉我们,桥名取自《易经》里的“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该桥于清乾隆二十年(1755年)初建,咸丰六年(1856年)重修。据说最早的时候,东侧台阶九级(阳数),西侧八级(阴数),暗合“九出八归”商道。如今古桥石栏斑驳如同泛黄账册,每一道裂痕皆刻着水乡贸易的密码,那些踏过桥面的商贾足履,也肯定载过曾经的半城繁华。三元桥是焦溪老街上保存最好的古桥之一。它始建于清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东西走向,是花岗岩材质的单孔拱形桥。桥以“三元”命名,取“连中三元”之意。有明一代以来,焦溪确实出过四位进士,至今,中街依旧保存着“进士厅”。如今,青石斑驳间渗出墨色苔痕,特别是那些细碎的绿意攀着桥边石缝顽强生长,仿佛还在表达心坚石穿的坚定和持之以恒的坚韧。以上三座皆为圆拱桥,咸安桥则是采用平拱样式。这座古桥桥面铺着巨大的石板,桥下矗立着饱经风霜的桥墩,横卧于龙溪河上,静静注视着200多年来的江南烟水和世事沧桑。当地人说,乡绅李咸安为建此桥,不惜散尽家财,桥成之日却因劳疾而逝,乡人含泪以其名“咸安”为桥命名。

“八街”指的是焦溪老街区范围内的东街、中街、西街、东下塘、南街、南下塘、老新街、北新街。“街”多位于古镇内部,以商贸功能为主;“塘”多位于河边,因河筑堤,因堤成街。西街、中街、东街、南街、老新街为商业街,东下塘、南下塘多为祠庙宅院。我们按照顺时针方向,从西街走到中街再到东街,然后再从东街到南街和老新街。旧时街上遍布众多百年老字号店铺,如典当行、旧货店、木行、猪行、槽坊、粮行、药铺、肉店、茶肆等都远近闻名。如今,这里似乎依然很接地气,小馄饨的香味已飘出半掩的木门,韭菜饼正在烘焙箱里走向成熟,海棠糕的铜勺在铁模上轻敲,焦糖色的脆壳包裹着烫热的豆沙,正释放着跃跃欲试的炽烈内核……我们还在这些商店旁边的墙上看到令人非常惬意的广告词,如“小时候的味道,你还犹豫什么”“想你的风吹到焦溪,我在等风也在等你”等,字里行间几乎把主人的热情话语变成了哲理警句,也把我们的感同身受描摹得出神入化,非常贴切。这些街道上还坐落着各式各样的住宅,有前后临河的合院式,有前街后河的临水式,有隔街相望的面水式,它们都利用自己上了岁数的年纪,通过斑驳的砖瓦和古老的门窗,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岁月,让“一个焦溪镇,半部江南史”的抽象描述变得栩栩如生,具体而明确。

“十八弄”指的是东街的殷家弄、大桥弄、程家弄、茅坑弄,中街的(东)奚家弄、仇家弄、典当弄,南街的(西)是家弄,西街的强家弄、(西)奚家弄,东下塘的牛马弄、汪家弄、杀猪弄,南下塘的王家弄、蔡家弄、(东)是家弄,以及老新街的腰弄和红星路的红星弄。这些弄堂多垂直于街道,与街道呈“丁”字形(或曰“T”形)结构。如果说较宽的街道是挺拔的大树主干,那么细长的弄堂则是婆娑的大树枝叶,当它们的生命融会贯通地连接在一起时,就构成了古镇每天的自由呼吸。

建筑密码的奇崛

江南水乡建筑大多以“粉墙黛瓦”的色彩风格和独具特色的布局形制而闻名,但“黄石半墙”却是焦溪传统民居的建筑特征。我们看到许多住宅外墙的下半部,都是用粗砺且带有野性气息的黄色石材垒砌而成,这与上半部细腻的粉墙黛瓦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对比。

这种“黄石”的建筑语言来自就地取材。焦溪周边山区的黄石资源非常丰富,焦溪人敢于运用黄石,善于运用黄石,也巧妙运用黄石,充分体现了他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因地制宜、因材施建”的生存智慧。他们从山上采下各种块状的黄石,由于其结构非常坚固,无法像石灰岩和花岗岩那样进行表面打磨,只能顺其自然,保持其表面原有凹凸不平的粗犷风格,然后再根据不同墙面的特点,把它们砌成各种各样的图案。就这样,这些黄石我行我素,以最原始的倔强和不可改变的执着,依然保持着固有清醒在人间。

这种“半墙”的建筑风格取决于实际效能。为什么不是“全墙”,而是“半墙”?对此我们请教了当地的一位环境维护员。他告诉我们,用黄石砌墙达到一定高度以后,因其自身较重,如果再往上砌,就会对墙体的稳定性和安全性造成影响;而且随着石墙越砌越高,砌墙者如何把石头运上去,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当地人在多年人石互动的过程中,探索出这种半墙是能够实现目标的最合适的黄石使用形式。一是防汛防潮。焦溪历史上属低洼地区,易受暴雨涝渍之害,使用黄石半墙显然优于青砖山墙。经过多次考验,黄石半墙在防水防洪方面确有过人之处,不仅能够顽强抵御洪水冲刷,而且还能始终屹立不倒。同时江南地区黄梅天湿气较重,黄石半墙也能很好地阻隔湿气的侵入,不至于因返潮、霉变、变形等造成墙体的毁损和坍塌。二是防匪防盗。由于焦溪位于江阴和常州的交界处,旧时属于“三不管”地区,贼匪横行,强盗肆虐,明抢暗偷时有发生。用黄石砌墙超过一般人的高度,就完全可以抵挡盗贼的破墙开洞,构成保家卫乡的铜墙铁壁。三是防热防冷。这种黄石半墙冬天能阻挡寒冷的入侵,夏天能阻挡高温的侵扰,确实有冬暖夏凉的效果。我们在古镇人家也留意了一下,果真没有看到他们装空调。

如果说黄石半墙是一本内容丰富的史册,那么圈门锁镇就是一颗光阴磨砺的遗珠。所谓“圈门”,就是设在古镇公共区域的那些带有券洞的门,在焦溪历史上大概有三种类型,分别是弄堂门、码头门和桥头门。我们去看了一圈,如今码头门和桥头门早已不见,但弄堂门依然健在。当地人告诉我们,为保一方平安,当年的焦溪先民积极开展自防自救,在弄堂、码头和桥头都设置了这样可关锁的圈门,道道设卡,层层防范,白天打开,晚上关闭,重门长闩,常备不懈,这个完整的防御体系确实起到了防盗御匪的重要作用。如今这些圈门静默如偈,恍若天地间一道已经愈合的伤痕,不仅可以眺望向远处延伸而去的石板路,也能看到它们曾经挡过烽烟、栖过寒月的来时路。

除此之外,在焦溪民居建筑的营造美学中,还采用了多种形式的镇宅祛邪物件,当地先民希望通过某种精神与信仰层面的达成,来驱逐所谓的魔鬼妖邪,以平衡自己的心理,追求更加美好的生活。这些镇宅祛邪物件,按照材质主要分为两大类:一类石头材质称“镇宅石”,主要有“山海镇”“石敢当”“石磨盘”“八卦石”“石符篆”等,大都砌于要冲处墙体,低者贴着地面,高者有一人高甚至更高。另一类非石头材质叫“辟邪物”,主要有“八卦镜”“鸱尾”“单峰封火墙”“仙人掌”等,一般置于门窗、门口墙面或屋脊上等。这些元素在现代建筑里早已无影无踪,但在那些旧宅老屋里依然清晰可见,几多陈年旧情,几多尘封往事,于此或许也可见一斑。

世族余韵的绵延

沿着穿镇而过的龙溪河,踏着岁月斑驳的古道,在南下塘的中段,我们找到了建于清朝咸丰年间的承越故居。承越,是咸丰年间的进士,也是焦溪的最后一名进士。这是一座典型的硬山式砖木结构建筑,原有四进,如今只留下前三进,第三进二楼的22格花格木窗保存完好,是整个建筑的精华所在。如今这里已辟为“焦溪记忆馆”,承历史之高踪,展文化之遗烈,现英贤之旧壤,一张张照片、一段段文字、一件件实物,通过水乡的诗笺,印刻在时光的褶皱里,让人游目骋怀,一往情深。

焦溪古镇,这个在1200余年前出现的江南古村落,因为优越的地理条件和区位优势,成为衣冠南渡时期不少士族家庭迁徙必经之所。在是氏、奚氏、承氏、姚氏、吴氏、顾氏、胡氏、徐氏、汪氏、查氏、丁氏等众多家族中,最早定居焦溪的为是氏。据其他各家族宗谱记载,奚氏、承氏、汪氏均是在明崇祯年间迁至焦溪。这些家族扎根焦溪,生息繁衍,人丁兴旺,人才辈出,渐成望族,血脉相承,流祚绵绵。

这些家族对自己的祖先非常重视,通过建立祠堂、续写家谱,强化家族认同,凝聚家族力量,同时更重视对家族子弟的要求,通过制定家训来不断强化家风族风,尽力教化和规范家族子弟的言行举止。他们对“孝悌”也非常重视,其中大多将“敦孝悌”列入家规。“孝”者善事父母,“悌”者善事兄长。“孝悌”实为儒家传统价值理念之首义,在夯实了这个根基以后,推而广之。他们在为人、持家、做官、治国等方面,都积极倡导德配天地、德才兼备,鼓励子孙后代好读书、慎交游、息争讼、卜邻里、崇礼让、戒奢侈等。《是氏宗谱》(承绪堂)中写道:“经一番挫折,长一番识见。容一番横逆,增一番器量。省一分经营,多一分道义。学一分退让,讨一分便宜。去一分奢侈,少一分罪过。加一分体贴,知一分物情。”《毗陵承氏宗谱》(听经堂)中写道:“以爱妻子之心事亲,则无往不孝;以保富贵之心事君,则无往不忠;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寡过;以恕己之心恕人,则全交。”《晋陵高山潘氏宗谱》(诏述堂)中写道:“为人只要读好书、说好话、行好事、做好人,便一生受用不了。”凡此种种,都是奠基传统儒家思想之上的道德要求,他们希望通过传统主流价值理念的灌输,使之成为家族成员的道德规范与行为规范,成为他们知行合一的人生教化和生命规约。

焦溪的教育始于私塾,这些家族自家开办私塾或受聘于他人私塾,不仅教授历史典籍知识,还讲授礼仪、培养德育。当孩童结束启蒙期教育之后,为获得更高水平的教育,就要进入书院就读。当地人告诉我们,书院是私塾之外的又一种办学形式,又称为“学舍”“讲舍”“会馆”,是地方上的高级学校。焦溪历史上开办书院众多,最早的书院可追溯至北宋的龟山书院,由北宋哲学家、文学家杨时创办。这个书院不仅是杨时“至圣”和“力行”思想的发扬之地,也是日后无锡东林书院的前身。在焦溪较为出名的还有舜山书院、鹤峰书院和高山书院“三大书院”。清乾隆年间,经学家是镜在舜山山脚创办了舜山书院。“大展所学之蕴,黼黻鸿猷,以济于世”,四方慕名而来的求学者络绎不绝,繁盛一时。清光绪元年,由地方人士共同筹款创建高山书院,两江总督沈葆桢为之题写“讲学时敏”匾额,邑人庄怡孙为之撰写《高山书院碑记》。该书院成立后,便成为当地求学问道的中心圣地,培养人才颇盛。鹤峰书院前承舜山书院,后启高山书院,创建于清嘉庆年间,由焦溪进士承越任书院第一任山长,因其晚年自号“鹤峰野叟”,便以其号命名。

当地人告诉我们,鹤峰书院位于焦溪古镇南下塘9号。这里原是承氏祠堂,坐西朝东共有三进,由西向东依次为门屋、正厅、后屋。承越办学,黾勉从事,朝乾夕惕,兢兢业业,毫不懈怠;弦歌不辍,芳华待灼,砥砺深耕,履践致远。他积极鼓励并全力支持学员成立菊花诗社,并亲自为之撰写《焦溪菊社小序》。在1984年编撰的《菊社吟草》中,收录了“种菊”“访菊”“买菊”“担菊”“栽菊”“供菊”“看菊”“对菊”“问菊”“咏菊”“画菊”“醉菊”“拜菊”“采菊”“簪菊”“枕菊”“餐菊”“饯菊”“忆菊”“梦菊”等20首格律诗。

民俗风尚的凸显

在江南水乡祭天地、祭日月是常有的事,但对焦溪“祭井”的做法,我们还是第一次听说。据说井神与灶神、门神、厕神、中溜神(窗神)共同负责家宅平安,为家庭“五祀”之一。每到除夕晚上,当地人都会举行一个简单仪式:在井台上放些素菜祭品,祈盼井神向东海龙王禀报时多说好话,保证新年的井水甘冽清澈,永不枯竭。仪式完毕后,贴上封条表示井水暂不可用。直到初二,人们再去揭开封条,表示从今天起又可以正常使用。这样看来,焦溪的先人们早就知道水源的重要性,对其爱惜有加,难能可贵。尽管现在家家户户都已用上自来水,但当地人对古镇仅存的几口老井,依然爱心不减、敬意不退,每年的祭井仪式照旧,代代相传。

据传,轿子本是皇家专用,老百姓是不能坐的。后来,康王赵构南下遇难,一女子出手相救才得以脱险。赵构建都临安(杭州)后,想感谢这个女子恩德,因不知其下落,便御赐所有女子出嫁都可享受銮驾待遇,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如此至高的荣耀,便成了女子的资本。许多妻子经常会说“我是大红花轿抬进门的,又不是走进门的”,就是表示自己是明媒正娶的,地位不可撼动。新娘子一般由父亲或兄长抱上花轿,这时新娘子都会泪眼婆娑,父母亲也会老泪纵横,焦溪人称为“哭嫁”。大喜的日子本不该哭泣,但当地人却说“越哭越发”,因为这是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不仅代表女儿依恋父母的不舍,也代表父母对女儿的牵挂。迎亲的人数,去时要单数,回来时加上新娘子,正好是双数,也代表着“夫妻双双把家还”的美好寓意。

当年我自己结婚是在如皋市白蒲镇,那里和焦溪一样也有“两顿头”喜酒的习俗,即同样的客人中午来吃一顿简餐,晚上再来吃一顿大餐。当时不懂得这种仪式背后的微言大义,没想到这次在焦溪找到了答案。据说舜帝在焦溪开挖运河时,他的妹妹嫘也跟着来了。她与当地青年才俊桑哥欲结秦晋之时,却遇到了一个难题:当时江南人的主食是米饭,江北人的主食则是面条。来吃喜酒的既有江南客人,也有江北客人,那么主食究竟选什么好呢?两人一时拿不定主意,就来请教舜帝。舜帝认为,江南江北亲戚朋友的饮食习惯都应得到尊重,便提出一个最好的处理方法,那就是请两顿——中午不喝酒,主食为面条;晚上喝酒,主食为米饭。这样不仅有待客之礼,也暗含“好事成双”。由此开启了焦溪及周边地区男婚女嫁“中午不喝酒吃面,晚上喝酒吃饭”的先河。

“百家衣”,是在婴儿百日时穿的衣服。所谓“百家衣”,并非指100件衣服,而是收集100个家庭的碎布片做成的衣服。旧时,家里添丁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到孩子百日时,孩子的父母就会向邻里亲朋乞要碎布片,希望借助大家的福气,保佑孩子顺利长大、长命百岁。其中,最爱向姓“刘”“陈”“程”“承”的人家要碎布片,因为这些姓氏与“留”“成”谐音,留住好运,成就好事,更能代表他们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美好期盼。

人们做寿,男子“做九不做十”,女子“做十不做九”。为什么要这样做,焦溪人有自己的解读:男子“做九”,是因为“九”是自然数中最大的一位数,加上“九”与“久”同音,取“天长地久”之意;女子“做十不做九”,既有“十全十美”的含义,也有对自己的人生“十分满意”的意思。

应该说,纵观整个焦溪,没有惊天动地的宏大叙事;然而,古镇却通过不拘形迹的天然方式,抒写着梦里水乡的慢板乐章。我们漫步在青石板路上,听着橹声欸乃,看着水岸人家,浴着拂面微风,把握历史的前后,感受现实的吐纳,“物之真、情之真、性之真、道之真”,不仅让人动容,也让人动情,既有山河旧梦,也有生命纯真,弥漫着千年未散的传说,也播放着烟火人家的日常。这里,确实不会让我们一眼惊艳,但肯定是我们永生难忘之地。